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凱拉輕輕拉開關押室的門，裏面沒有一點動靜。
她想清一清嗓子，打個親切散漫的招呼——就像沒什麽大事發生一樣，可一進去，就發現莉莉直勾勾地看著自己——看樣子她等了好一會兒了。
“抱歉，凱拉，我本來打算在家好好招待你......沒想到突生變故，還麻煩你走這麽一趟。”莉莉輕聲開口，她已經卸去了平日張揚的妝容，看起來不僅不失美麗，還多了一份平和。
也許是錯覺，凱拉甚至感覺她的聲音都變柔和了不少。不過也許這並不是平靜，而是一夜悲痛後的疲倦。
“沒關系，莉莉小姐。我為您父親的不幸消息感到難過，在這裏......”
凱拉的話還沒說完，一旁的瑞亞就不滿地叫了起來——
“嗨，這裏還有一個人，你是沒有看見嗎？就打算把我當空氣嗎？”她試圖使喚凱拉，可對方連半個眼神都不給，只好自己給自己搬了把椅子，坐在莉莉面前。
“莉莉，我來是想看看你，”瑞亞開口說，“你在這裏過的好不好？還有......希望你能原諒我，我當初是嚇壞了，趕緊跑出去報警，沒想到會把你牽扯得這麽深。我現在寧可現在是自己被關在這裏。”
莉莉靜靜地看著她，對面正在使用技巧型演技——演員這一行當最古老的技法，不需要任何情感，只需要一點簡單的小技巧。
的確，在服用了足夠的鎮靜劑後，還能夠頭腦清醒地避開眼線、混出庭院，還能最快速度匯報警方，語言縝密滴水不漏，瑞亞看起來真的是“嚇壞了”。
莉莉只淡淡地笑了一下，“我知道你的為人，不用過多解釋。不必說抱歉，我在這反而感覺很安寧。”
“安寧...？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“就是字面的意思，瑞亞。我甚至......有些感謝你，我一個人待在這裏，竟然感覺格外寧靜，連神經衰弱的藥也不用吃了。早在很多年以前，醫生就囑咐過我，適度遠離舞臺和大眾的目光，對我的病情會更有利。同為演員，我想你理解，那如同被監視的生活有多難熬......”
瑞亞被她平淡的語氣激怒了，她怎麽能對名氣這麽不屑一顧？
瑞亞看著她，得意地開口，“對了，我還帶了一個消息，我要和亨利導演——也就是你那位初戀男友——合作了，我們對彼此都很滿意，誰知道會不會誕生下一部《莉莉之死》呢？”
莉莉卻突然笑出聲來，語氣嘲諷，“不。不會有下一部了。”
“你真的這麽自信嗎？莉莉，自信過頭，就是毫無理智的狂妄了。我對亨利的才華十分有把握，而且......我的演技，也並不遜於你。我已經安排好時間表，明年一整年我都會投入到新劇裏，期待一下我的表現吧。”
“不，我從沒質疑過你的能力，”莉莉緩緩開口，“你真的以為《莉莉之死》很優秀嗎？如果結局不是莉莉死亡，那只是一個爛俗無聊的商業片，毫無價值可言。”
“對！”瑞亞大聲叫了出來，“前半段我甚至看得昏昏欲睡，可莉莉最後死了！她還是死了！她的死，讓一切都有了意義，她的死，讓一切都變了，穿透了前面所有濫俗的劇情......”她無比激動，“這就是亨利的天才之處！你已經紅了這麽久，輪也輪到別人了。如果我再用心一點......如果亨利能再發揮出當年的水平......”
可莉莉接下來的話，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幻想——
“亨利的水平，僅限你看到的前半部分。你不好奇嗎？為什麽他和我分手後，作品口碑一路下滑？”
她緩緩開口，說出瑞亞最不想聽到的事實，“我才是《莉莉之死》最後的編劇。我安排了莉莉的死亡，我也給自己改名叫莉莉....”
她微微仰頭，深吸了一口氣，“所以我對你說，不會有下一部了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瑞亞的手腳冰冷，臉色青紅交織。
在來之前，她設想過無數種炫耀的方式，和亨利的合作只是一個開始.....
她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，自己像個小醜一樣可悲。
冷靜，一定要冷靜，她對自己說，顯然這個咄咄逼人的女人已經瘋了，瘋子的話是不必在意的......自己未來要和亨利合作，這只是成名之路的第一步，一定要冷靜......
瑞亞攏緊外衣，讓門外警衛帶自己離開......
她走得那麽快，足夠把一切都拋在後面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關押室內，莉莉露出了一個戲謔的笑容.
“吵人的麻雀終於飛走了。這下可安靜了，我一直都很討厭她那個激動尖銳的嗓門，像五百個木匠用生銹的拉鋸拉木頭。”她說。
凱拉默不作聲地觀看了一場大戰，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收尾。而莉莉，現在還能若無其事地開著嗓音的玩笑？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？
“你......”她小心開口，“聽起來像沒有真生她的氣。”
“她是個可憐的小家夥，”莉莉看了看凱拉，還是那身毫不起眼、灰撲撲的衣服。“你和她一起來，一定聽到不少奚落的話吧？她總是喜歡嘲笑別人的衣著......還有貧窮。也許她一定要貶低別人，才能和過去的自己做切割吧。”
凱拉楞住了。
她早覺得瑞亞很奇怪了——瑞亞過於強調他人的寒酸，極盡全力地貶低貧窮。在她只需要無視的地方，投入了過多的精力。
可她怎麽也想不通瑞亞這麽做的原因。
原來莉莉早就發現了答案——瑞亞在努力和過去貧窮的自己做切割。
“不管怎麽說，我現在相信你是《莉莉之死》的真正編劇了。”凱拉由衷開口。
做編劇最重要的就是洞察人心，探識出人性最幽微的細節。莉莉顯然做到了這一點，只是......
凱拉沒有開口問出，她為什麽要給女主安排死亡的結局？又為什麽把名字改成了女主同名？莉莉......莉莉，不詳的氣息，影片裏那股血腥的霧氣就要飄來。
“那麽，你要把這個秘聞寫在多克小報上嗎？”莉莉逗她，“可惜，聽起來毫無可信度，恐怕別人會以為你是亂編的。”
凱拉跳起來，“何止！我可能還會收到亨利的起訴！”她不安地搓動手臂，這位亨利導演可是出了名的小肚雞腸，她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。
“況且......”她糾結著開口，“我今天來這，也不是為了什麽新聞，你都這樣了。”凱拉努力地措詞，可只能憋出一句，“你的父親都......我只想來看看你，僅此而已。”
“你是一個很有同理心的人，我看得出來。要是我們早一點認識就好了，也許會成為很好的朋友。”
“我們現在開始做朋友也不遲啊。”凱拉連忙說。
可莉莉不作回答。她只是看著凱拉，神色莫辨，像隔了一層霧氣，又像是看著其他人。
___________
凱拉看著她，心裏一陣酸楚，她一定是還沒消化完科洛莫先生的死訊，一定是的。
凱拉知道，莉莉小姐是從下城區出生的孩子——這一秘密，她永遠不會說出去，甚至對莉莉小姐本人。
在莉莉三十年的生命中，她不僅過早目睹了親生父母的死亡，現在，還要面對養父的死訊......好心的科洛莫先生，屍體焦黑，埋在土裏，埋在莉莉日日夜夜經過的地方。
莉莉似乎知道凱拉在想什麽。
“你覺得我在為......父親的死難過嗎？”她輕輕開口，“我和父親的關系並不好，我們曾經大吵一架。那之後，我選擇了離家出走。很久以來，我都忘記了他的存在，像是‘刻意’ 忘記，你明白嗎？”
她露出一個冰冷哀傷的微笑，“直到昨天，雨水把他的屍體沖了出來，我才想起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，我才想起了他，才想起我必須面對的現實。”
“不管你和科洛莫先生的關系怎樣，不可否認的是，你擁有著和他在一起的記憶。”凱拉感覺眼眶有點潮濕，她的鏡片蒙上一層薄霧。
凱拉慢慢開口，繼續說道：“我曾經以為血緣和親情是最堅固的，但是我錯了。爸爸離開我的那天，我趴在他的床頭，把他的臉記了一遍又一遍，甚至那些小皺紋......
我向他發誓，永遠不會忘記他。可是我錯了。時間越長，他的臉越來越模糊，最後只剩下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......新的記憶占據了我的大腦，舊的記憶被無情清空。所以，記憶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凱拉不會否認，每當她想起爸爸，那股熟悉的煙味又會回來，陪伴著一個模糊面孔的幽靈。
聽了這話，莉莉也仿佛陷入回憶。
“時間太久了......真的太久了，我也記不起爸爸的樣子了。”莉莉轉身看向關押室內的單人床，還有那壓在床下、尚未開封的精神藥物。
昨晚她就在這裏，躺在冰冷的床上。一個小時，兩個小時過去了......連她的手腳也完全冰冷，就好像死去了一樣。
但莉莉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死。
冰冷沈重的四肢，還有關於死亡的種種謎團，只是她進入睡眠前一種恐懼的猜想。可是，在這樣難得的寧靜中......
莉莉突然看向凱拉，輕聲開口，“昨晚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，像我的父親一樣長眠在泥土下，也許才能獲得真正的寧靜。”
凱拉被這句話嚇了一跳，“沒人知道死後是什麽樣子，也許並不平靜。至少，不值得花費生命去探究它是否平靜。”
“哦！”莉莉又笑了起來，“你怎麽突然那麽嚴肅，我只是面對死亡有點感慨......有一點古怪的想法，沒別的意思，我想這很正常吧。而且，”她晃了晃自己的藥瓶，“我還是個精神病人。”
凱拉這才放松下來，露出微笑。但不知道為什麽，心裏一個聲音告訴她，這不對勁，一切都不對勁。
莉莉對科洛莫先生的死亡，表現得太過於奇怪了，那是一種出奇的平靜。她不像一個悲痛的女兒，也不像斷絕來往的仇人......
自己忽略了哪一點？還有什麽要問莉莉的？凱拉只感覺中心有一團迷霧，可怎麽也無法靠近它。難道......瑞亞說過的話又浮現上來，那樣惡毒的猜想......難道莉莉真的和科洛莫先生的死亡有關系嗎？
動機......動機是最關鍵的。
凱拉無法將那樣惡毒的猜想和莉莉聯系到一起，情理上也完全說不通。莉莉為什麽參與殺害自己的養父？就算一時沖動，釀成不幸，又怎麽會埋屍藏在花園裏這麽多年？明明有那麽多時間和機會，可以毀滅罪證......
凱拉突然想起花園後院裏的神秘男人，他隱身不出，連家中女仆都不知道他的存在......難道，那個男人才是真正的兇手？而莉莉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掩護？
......
凱拉沒辦法再想下去了。
她是個不善於掩飾的人，再想下去，自己內心的懷疑就會被臉色出賣，她並不想終結掉和莉莉的關系。
凱拉匆匆起身，看向通訊器——手腕上懸起的計時器已經來到尾端，她必須離開了。
”請等一下——”莉莉突然開口，“我知道，這也許有些唐突......你可以幫我一件事嗎？”
“啊，當然可以。”凱拉看著她，那樣游移不定的臉色，莉莉......你還有什麽秘密沒有說呢？
“在你來之前，我委托了律師處理一些事......因為涉及事項比較敏感，所以需要有人監督。當然，我可以自己監督，但我人被關在這裏，不太方便......啊！而且，也許會關很久......所以我想請你作為第三人監督他的工作，當然，我也會劃一部分酬金給你。”
凱拉心裏暗暗好笑，她以為只有自己是個不善於掩飾的人，沒想到莉莉更是......聽聽她吞吐結巴的一串話，這還是那個舞臺明星嗎？
“當然可以，莉莉小姐，只是......”凱拉想到明星公關要面對的一連串問題，頭都大了，“雖然我從事媒體工作，但對公關、法律這些不太懂，我擔心能力不足。”
“不會的，我沒有委托他那些東西，”莉莉輕輕地說，“是有關財產一類的，很簡單，我想你可以做到。你作為監督人，也沒有任何風險。”
凱拉點了點頭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一份簡易版的合同很快擬好。
沒有繁瑣謹慎的大篇規則，只有簡易的兩條，規定了各自的權利和義務——
1，凱拉作為第三方監督人，監督律師履行相關義務，保障合同相對人的權利。
2，一切待辦事項完成後，由莉莉賬戶劃撥全部款項的3%，作為酬金。
很快這份粗糙的合同就上傳雲端，並通知了律師。
莉莉看著凱拉，無比認真，“很感謝你......現如今，我唯一信任的第三人只有你了。”
唯一信任的第三人嗎？
那多洛呢？那個神秘男子呢？他們不是比我更值得信任嗎？你為什麽不願見他們，而是讓我做第三人？
凱拉有一連串的問題想要問，可是已經來不及了——
門口的警衛已經敲門進入，探視時間到了。
她只好跟著警衛出去，臨走前，她偷偷比了個滑稽的手勢，那在下城區的兒童裏極為流行，意思是“包在我身上”。
莉莉忍不住笑了出來。凱拉想再回頭看看，可已經走過了轉角，莉莉的面孔也越來越遠，越來越模糊，最後變成了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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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抱歉，凱拉，我本來打算在家好好招待你......沒想到突生變故，還麻煩你走這麽一趟。”莉莉輕聲開口，她已經卸去了平日張揚的妝容，看起來不僅不失美麗，還多了一份平和。
也許是錯覺，凱拉甚至感覺她的聲音都變柔和了不少。不過也許這並不是平靜，而是一夜悲痛後的疲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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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莉莉，我來是想看看你，”瑞亞開口說，“你在這裏過的好不好？還有......希望你能原諒我，我當初是嚇壞了，趕緊跑出去報警，沒想到會把你牽扯得這麽深。我現在寧可現在是自己被關在這裏。”
莉莉靜靜地看著她，對面正在使用技巧型演技——演員這一行當最古老的技法，不需要任何情感，只需要一點簡單的小技巧。
的確，在服用了足夠的鎮靜劑後，還能夠頭腦清醒地避開眼線、混出庭院，還能最快速度匯報警方，語言縝密滴水不漏，瑞亞看起來真的是“嚇壞了”。
莉莉只淡淡地笑了一下，“我知道你的為人，不用過多解釋。不必說抱歉，我在這反而感覺很安寧。”
“安寧...？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“就是字面的意思，瑞亞。我甚至......有些感謝你，我一個人待在這裏，竟然感覺格外寧靜，連神經衰弱的藥也不用吃了。早在很多年以前，醫生就囑咐過我，適度遠離舞臺和大眾的目光，對我的病情會更有利。同為演員，我想你理解，那如同被監視的生活有多難熬......”
瑞亞被她平淡的語氣激怒了，她怎麽能對名氣這麽不屑一顧？
瑞亞看著她，得意地開口，“對了，我還帶了一個消息，我要和亨利導演——也就是你那位初戀男友——合作了，我們對彼此都很滿意，誰知道會不會誕生下一部《莉莉之死》呢？”
莉莉卻突然笑出聲來，語氣嘲諷，“不。不會有下一部了。”
“你真的這麽自信嗎？莉莉，自信過頭，就是毫無理智的狂妄了。我對亨利的才華十分有把握，而且......我的演技，也並不遜於你。我已經安排好時間表，明年一整年我都會投入到新劇裏，期待一下我的表現吧。”
“不，我從沒質疑過你的能力，”莉莉緩緩開口，“你真的以為《莉莉之死》很優秀嗎？如果結局不是莉莉死亡，那只是一個爛俗無聊的商業片，毫無價值可言。”
“對！”瑞亞大聲叫了出來，“前半段我甚至看得昏昏欲睡，可莉莉最後死了！她還是死了！她的死，讓一切都有了意義，她的死，讓一切都變了，穿透了前面所有濫俗的劇情......”她無比激動，“這就是亨利的天才之處！你已經紅了這麽久，輪也輪到別人了。如果我再用心一點......如果亨利能再發揮出當年的水平......”
可莉莉接下來的話，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幻想——
“亨利的水平，僅限你看到的前半部分。你不好奇嗎？為什麽他和我分手後，作品口碑一路下滑？”
她緩緩開口，說出瑞亞最不想聽到的事實，“我才是《莉莉之死》最後的編劇。我安排了莉莉的死亡，我也給自己改名叫莉莉....”
她微微仰頭，深吸了一口氣，“所以我對你說，不會有下一部了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瑞亞的手腳冰冷，臉色青紅交織。
在來之前，她設想過無數種炫耀的方式，和亨利的合作只是一個開始.....
她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，自己像個小醜一樣可悲。
冷靜，一定要冷靜，她對自己說，顯然這個咄咄逼人的女人已經瘋了，瘋子的話是不必在意的......自己未來要和亨利合作，這只是成名之路的第一步，一定要冷靜......
瑞亞攏緊外衣，讓門外警衛帶自己離開......
她走得那麽快，足夠把一切都拋在後面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關押室內，莉莉露出了一個戲謔的笑容.
“吵人的麻雀終於飛走了。這下可安靜了，我一直都很討厭她那個激動尖銳的嗓門，像五百個木匠用生銹的拉鋸拉木頭。”她說。
凱拉默不作聲地觀看了一場大戰，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收尾。而莉莉，現在還能若無其事地開著嗓音的玩笑？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？
“你......”她小心開口，“聽起來像沒有真生她的氣。”
“她是個可憐的小家夥，”莉莉看了看凱拉，還是那身毫不起眼、灰撲撲的衣服。“你和她一起來，一定聽到不少奚落的話吧？她總是喜歡嘲笑別人的衣著......還有貧窮。也許她一定要貶低別人，才能和過去的自己做切割吧。”
凱拉楞住了。
她早覺得瑞亞很奇怪了——瑞亞過於強調他人的寒酸，極盡全力地貶低貧窮。在她只需要無視的地方，投入了過多的精力。
可她怎麽也想不通瑞亞這麽做的原因。
原來莉莉早就發現了答案——瑞亞在努力和過去貧窮的自己做切割。
“不管怎麽說，我現在相信你是《莉莉之死》的真正編劇了。”凱拉由衷開口。
做編劇最重要的就是洞察人心，探識出人性最幽微的細節。莉莉顯然做到了這一點，只是......
凱拉沒有開口問出，她為什麽要給女主安排死亡的結局？又為什麽把名字改成了女主同名？莉莉......莉莉，不詳的氣息，影片裏那股血腥的霧氣就要飄來。
“那麽，你要把這個秘聞寫在多克小報上嗎？”莉莉逗她，“可惜，聽起來毫無可信度，恐怕別人會以為你是亂編的。”
凱拉跳起來，“何止！我可能還會收到亨利的起訴！”她不安地搓動手臂，這位亨利導演可是出了名的小肚雞腸，她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。
“況且......”她糾結著開口，“我今天來這，也不是為了什麽新聞，你都這樣了。”凱拉努力地措詞，可只能憋出一句，“你的父親都......我只想來看看你，僅此而已。”
“你是一個很有同理心的人，我看得出來。要是我們早一點認識就好了，也許會成為很好的朋友。”
“我們現在開始做朋友也不遲啊。”凱拉連忙說。
可莉莉不作回答。她只是看著凱拉，神色莫辨，像隔了一層霧氣，又像是看著其他人。
___________
凱拉看著她，心裏一陣酸楚，她一定是還沒消化完科洛莫先生的死訊，一定是的。
凱拉知道，莉莉小姐是從下城區出生的孩子——這一秘密，她永遠不會說出去，甚至對莉莉小姐本人。
在莉莉三十年的生命中，她不僅過早目睹了親生父母的死亡，現在，還要面對養父的死訊......好心的科洛莫先生，屍體焦黑，埋在土裏，埋在莉莉日日夜夜經過的地方。
莉莉似乎知道凱拉在想什麽。
“你覺得我在為......父親的死難過嗎？”她輕輕開口，“我和父親的關系並不好，我們曾經大吵一架。那之後，我選擇了離家出走。很久以來，我都忘記了他的存在，像是‘刻意’ 忘記，你明白嗎？”
她露出一個冰冷哀傷的微笑，“直到昨天，雨水把他的屍體沖了出來，我才想起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，我才想起了他，才想起我必須面對的現實。”
“不管你和科洛莫先生的關系怎樣，不可否認的是，你擁有著和他在一起的記憶。”凱拉感覺眼眶有點潮濕，她的鏡片蒙上一層薄霧。
凱拉慢慢開口，繼續說道：“我曾經以為血緣和親情是最堅固的，但是我錯了。爸爸離開我的那天，我趴在他的床頭，把他的臉記了一遍又一遍，甚至那些小皺紋......
我向他發誓，永遠不會忘記他。可是我錯了。時間越長，他的臉越來越模糊，最後只剩下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......新的記憶占據了我的大腦，舊的記憶被無情清空。所以，記憶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凱拉不會否認，每當她想起爸爸，那股熟悉的煙味又會回來，陪伴著一個模糊面孔的幽靈。
聽了這話，莉莉也仿佛陷入回憶。
“時間太久了......真的太久了，我也記不起爸爸的樣子了。”莉莉轉身看向關押室內的單人床，還有那壓在床下、尚未開封的精神藥物。
昨晚她就在這裏，躺在冰冷的床上。一個小時，兩個小時過去了......連她的手腳也完全冰冷，就好像死去了一樣。
但莉莉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死。
冰冷沈重的四肢，還有關於死亡的種種謎團，只是她進入睡眠前一種恐懼的猜想。可是，在這樣難得的寧靜中......
莉莉突然看向凱拉，輕聲開口，“昨晚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，像我的父親一樣長眠在泥土下，也許才能獲得真正的寧靜。”
凱拉被這句話嚇了一跳，“沒人知道死後是什麽樣子，也許並不平靜。至少，不值得花費生命去探究它是否平靜。”
“哦！”莉莉又笑了起來，“你怎麽突然那麽嚴肅，我只是面對死亡有點感慨......有一點古怪的想法，沒別的意思，我想這很正常吧。而且，”她晃了晃自己的藥瓶，“我還是個精神病人。”
凱拉這才放松下來，露出微笑。但不知道為什麽，心裏一個聲音告訴她，這不對勁，一切都不對勁。
莉莉對科洛莫先生的死亡，表現得太過於奇怪了，那是一種出奇的平靜。她不像一個悲痛的女兒，也不像斷絕來往的仇人......
自己忽略了哪一點？還有什麽要問莉莉的？凱拉只感覺中心有一團迷霧，可怎麽也無法靠近它。難道......瑞亞說過的話又浮現上來，那樣惡毒的猜想......難道莉莉真的和科洛莫先生的死亡有關系嗎？
動機......動機是最關鍵的。
凱拉無法將那樣惡毒的猜想和莉莉聯系到一起，情理上也完全說不通。莉莉為什麽參與殺害自己的養父？就算一時沖動，釀成不幸，又怎麽會埋屍藏在花園裏這麽多年？明明有那麽多時間和機會，可以毀滅罪證......
凱拉突然想起花園後院裏的神秘男人，他隱身不出，連家中女仆都不知道他的存在......難道，那個男人才是真正的兇手？而莉莉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掩護？
......
凱拉沒辦法再想下去了。
她是個不善於掩飾的人，再想下去，自己內心的懷疑就會被臉色出賣，她並不想終結掉和莉莉的關系。
凱拉匆匆起身，看向通訊器——手腕上懸起的計時器已經來到尾端，她必須離開了。
”請等一下——”莉莉突然開口，“我知道，這也許有些唐突......你可以幫我一件事嗎？”
“啊，當然可以。”凱拉看著她，那樣游移不定的臉色，莉莉......你還有什麽秘密沒有說呢？
“在你來之前，我委托了律師處理一些事......因為涉及事項比較敏感，所以需要有人監督。當然，我可以自己監督，但我人被關在這裏，不太方便......啊！而且，也許會關很久......所以我想請你作為第三人監督他的工作，當然，我也會劃一部分酬金給你。”
凱拉心裏暗暗好笑，她以為只有自己是個不善於掩飾的人，沒想到莉莉更是......聽聽她吞吐結巴的一串話，這還是那個舞臺明星嗎？
“當然可以，莉莉小姐，只是......”凱拉想到明星公關要面對的一連串問題，頭都大了，“雖然我從事媒體工作，但對公關、法律這些不太懂，我擔心能力不足。”
“不會的，我沒有委托他那些東西，”莉莉輕輕地說，“是有關財產一類的，很簡單，我想你可以做到。你作為監督人，也沒有任何風險。”
凱拉點了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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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份簡易版的合同很快擬好。
沒有繁瑣謹慎的大篇規則，只有簡易的兩條，規定了各自的權利和義務——
1，凱拉作為第三方監督人，監督律師履行相關義務，保障合同相對人的權利。
2，一切待辦事項完成後，由莉莉賬戶劃撥全部款項的3%，作為酬金。
很快這份粗糙的合同就上傳雲端，並通知了律師。
莉莉看著凱拉，無比認真，“很感謝你......現如今，我唯一信任的第三人只有你了。”
唯一信任的第三人嗎？
那多洛呢？那個神秘男子呢？他們不是比我更值得信任嗎？你為什麽不願見他們，而是讓我做第三人？
凱拉有一連串的問題想要問，可是已經來不及了——
門口的警衛已經敲門進入，探視時間到了。
她只好跟著警衛出去，臨走前，她偷偷比了個滑稽的手勢，那在下城區的兒童裏極為流行，意思是“包在我身上”。
莉莉忍不住笑了出來。凱拉想再回頭看看，可已經走過了轉角，莉莉的面孔也越來越遠，越來越模糊，最後變成了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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